沃爾特·拉克博士曾經在學術界任職，並在華盛頓市的國際戰 略研究中心國際研究理事會(International Research Council at the Center for Strategic and International Studies)擔任主任，他目前是該研究理事會的傑出學者。

什麼是恐怖主義？恐怖主義的定義有100多個。國務院有一個，見《美國法典》第 22篇第2656條："次國家組織或秘密人員對非戰鬥目標發動的、通常旨在影響受眾的有預 謀、有政治目的的暴力活動。"國防部和聯邦調查局(Federal Bureau of Investigation)有各自 的定義，而本文作者也有自己的兩、三個定義。但是，沒有一個定義能夠完全令人滿意。

我認為，為了給恐怖主義下定義，關於"非戰鬥目標"這一內容討論得太多；歷史上從 未有過一個只對軍人或警察發動進攻的恐怖組織。如果一夥槍手在上午攻擊軍人，夜間 攻擊平民，那麼他們是不是恐怖主義分子？他們屬於一個不同的類別還是在一天之內改 變了性質？

我們無法找到一個涵蓋一切的定義，道理很簡單，這就是，沒有一種恐怖主義，而是 有很多種恐怖主義，它們在時間和空間、動機和表現形式、以及目標上極為不同。

最初的研究

對恐怖主義的系統性研究始於1970年代，當時有些人錯誤地認為，恐怖主義或多或少 是意大利的紅軍旅(Red Brigades)或德國的紅軍團(Red Army)以及拉丁美洲的各種團體等極 左組織獨家經營的事業。(還有種族-民族主義，如在北愛爾蘭，但它較不顯著。)因此，結 論是：哪裡有最殘酷的剝削和壓迫，哪裡就會產生恐怖主義。

但是，即使從當時的情況來看，這種解釋也明顯不正確，因為恰恰是在二十世紀最具 有壓迫性的政權──納粹德國和斯大林時期的俄國──統治下沒有產生恐怖主義。的確， 最富裕和最平等的社會中幾乎沒有恐怖主義存在，然而在最貧困的社會中也沒有恐怖主 義。

十年已經過去，當年極左翼的大多數恐怖主義團體已經消失。如果1980年代有恐怖主 義存在的話，它在很大程度上來自極右翼的小型基層團體。曾經發生過一些劫機和爆炸 事件(例如在蘇格蘭洛克比發生的空難)，少數大使館被攻擊甚至被佔領(如美國在德黑蘭的 大使館)，但是，這些恐怖活動並非由極左派團體所為。

調查人員在檢查泛美航空公司103航班(Pan Am flight 103)的殘骸。該航班1988年12月22日 在蘇格蘭洛克比上空爆炸。機上所有259人和地面11人喪生。受害者遺骸及飛機碎片散落 在2189平方公里的區域。 版權：AP Images

2001年9月11日前在美國發生的最致命的恐怖行動，是右翼極端組織1995年在俄克拉 何馬城對一座聯邦大樓發動的爆炸事件。此後，民族恐怖主義繼續存在(在阿爾斯特、西 班牙巴斯克地區、斯里蘭卡、以色列和其他一些地方)，但是，在今天佔有如此突出地位 的伊斯蘭恐怖主義在當時尚不為人注意，僅偶爾在一些中東國家出現。

今天，恐怖主義和"基地"組織以及受宗教狂熱驅使的類似團體幾乎已經成了同義語。 這或許是不可避免的，因為當代大多數恐怖主義活動是由這些組織的追隨者進行的。但 是，應當避免將恐怖主義與這些組織劃等號的提法，其理由很簡單，這是因為恐怖主義 在激進伊斯蘭主義出現很久以前就已存在，並且，據我們所知，在目前宣傳聖戰主義的 人消失很久之後，它仍將繼續存在。

恐怖主義不是一種政治學說，儘管有些人曾試圖將其變成一種意識形態；它是最古老 的暴力形式之一──不言而喻，並非一切暴力都是恐怖主義。恐怖主義也許在常規戰爭 出現以前就有，因為軍隊打仗涉及到一定程度的、原始人所沒有的組織和複雜的後勤支 持。

歷史背景

《聖經·舊約》中有關於恐怖主義的記載，在希臘和羅馬歷史上經常有政治謀殺，甚 至系統的暗殺事件。僅舉一例，尤利烏斯·愷撒(Julius Caesar)遇刺事件在後來的2000年 裡吸引了無數作家和藝術家。關於是否容許誅戮暴君(如瑞士歷史傳說中的民族英雄威廉 ·退爾所為)的問題就讓神學家和哲學家們世代爭論不休。

雖然沒有完全一致的看法，但絕大多數的意見認為，恐怖主義在某些條件下是可以允 許的。當一名殘酷的壓迫者──一名暴君──全人類的敵人，違背神的法則和人類公正， 使其受害者欲擺脫無可忍受的壓迫而求救無門時，恐怖行動是被壓迫者在窮盡一切方法 後而最終訴諸的手段。

但是，即使是在當時的情況下，哲學家和神學家也認識到有誤用正當殺戮暴君原則的 嚴重危險，即雖然有人聲稱迫不得己而為之(最後的手段)，實際上並沒有正當的理由殺戮 君王(如法國的好國王亨利四世被弒的例子)，或者可以通過其他方式表示抗議和抵制。

在此期間，出現了長期從事系統恐怖主義活動的小型組織，如自8世紀至14世紀在今 天的伊拉克和伊朗展開活動、謀殺總督、地方行政官、哈里發和耶路撒冷十字軍國王的 穆斯林伊斯瑪儀派(Muslim Ismailis)的秘密暗殺組織(Assassins)。他們開自殺性恐怖主義之 先河──其使用的武器始終是匕首，由於這些暗殺對像通常受到很好的保護，因此兇手 逃跑的機會幾乎等於零。就連他們所使用的語言──鬥士(fida'i)──都一直延續至今。

在整個中世紀至近代，恐怖主義繼續積極展開活動，雖然其規模有所縮小。這個時期 是30年戰爭(Thirty Years War，1618-1648)和拿破倫戰爭(Napoleonic Wars ，1799-1815)等 所謂大戰時期。在這些大批人在戰場上戰死或受傷的時期，如果這裡或那裡出現小規模 恐怖暴力，是不會引起人們注意的。

恐怖主義高潮期

19世紀末期是恐怖主義的高潮期。在這個時期積極展開活動的主要恐怖組織有：愛爾 蘭反叛組織、俄羅斯社會主義革命組織和遍佈歐洲和北美的各種各樣的無政府主義組織。 但是歐洲以外──如在埃及、印度和中國──秘密社會也在積極從事旨在實現民族解放 的恐怖主義活動。這些恐怖襲擊有些帶來悲慘後果；有些則在長期──而非短期──獲 得成功。

19世紀的恐怖主義暴力活動甚為顯著──被恐怖分子殺害的人有：俄國沙皇亞力山大 二世(Alexander II)和很多大臣、大公、將軍；美國總統威廉·麥金利(William McKinley， 1901年)和在他之前的詹姆斯·加菲爾德(James Garfield，1881年)；意大利國王翁貝托 (King Umberto)、奧匈帝國的一位皇后； 法國總統薩迪·卡諾(Sadi Carnot)；西班牙首相安 東尼奧·卡諾瓦斯(Antonio Canovas)──這些不過是遭到暗殺的最著名人士中的一些例子。 不消說，一次世界大戰是因奧地利王位繼承人費迪南(Franz Ferdinand)1914年在薩拉熱窩 被刺殺而引發的。

奧地利弗蘭茨·斐迪南大公和夫人在1914年6月28日巡視波斯尼亞薩拉熱窩時，被泛斯拉 夫民族主義組織刺殺，從而引發第一次世界大戰。 版權：AP Images

如果我們重溫那個時期的新聞報導(以及從費奧多爾·陀思妥耶夫斯基 (Fyodor Dostoevsky)到亨利·詹姆斯(Henry James)和約瑟夫·康拉德(Joseph Conrad)等人 的小說)，我們可以很容易得到這樣一個印象，即恐怖主義是人類面臨的最大危險，文明 世界的末日在即。但正如古往今來的變遷所示，這一恐怖主義危險期也和其他危險期一 樣成為歷史。並且正如俄國布爾什維克革命家利昂·托洛茨基(Leon Trotsky)曾經指出的那 樣，雖然一位首相被刺，但有更多的人迫不及待要取代他。

當代恐怖主義

一次世界大戰後，恐怖主再次出現，包括在德國和巴爾幹國家。在上台以前，法西斯 和共產黨更傾向於從事大規模的暴力活動，而不是單個的恐怖行動──但也有少數例外 情況，如暗殺意大利社會黨領袖馬蒂奧蒂(Giacomo Matteoti)。

二次世界大戰期間以及其後的二十年裡很少有恐怖主義活動。這也許解釋了為什麼恐 怖行動在1970年代再次興起，以及──作為更充份的理由──伊斯蘭恐怖主義的出現被 很多無視恐怖主義長期歷史的人解釋為一種全新和前所未有的現象。就自殺性恐怖主義 而言，這顯得尤其突出。如上所述，直至19世紀晚期，大多數恐怖主義活動一直是自殺 行動，這完全是因為當時能夠使用的武器只有匕首、短射程手槍、或者是非常不可靠、 可能會在襲擊者手裡爆炸的炸彈。

這三個坐在埃塔(ETA)旗幟前方、頭戴巴斯克貝雷帽的身份不明人士在2006年的電視錄像 中露面。謀求脫離西班牙的埃塔(巴斯克民族自由組織)被定為恐怖主義組織。 版權：AP Images

但是，當代恐怖主義在一些最重要的方面的確不同於19世紀和早期的恐怖主義。

傳統的恐怖主義有自己的"榮譽規則"：它針對的目標是國王、軍隊領袖、大臣和其他 公眾人物，但是如果這些目標的妻子或孩子有可能會在襲擊中遭到殺害的話，恐怖分子 會盡量不執行打擊，即使這樣做會危及他們自己的性命。

今天，不加區分濫殺無辜的恐怖主義已經成了通行法則；很少有政治領袖或將軍被殺 害，但眾多的無辜百姓慘遭毒手。因此，恐怖主義這個詞帶上了非常大的貶義，因此恐 怖分子現在堅持用另外的用語稱呼自己。當一次世界大戰前領導了俄羅斯社會主義革命 的鮑裡斯·薩溫科夫(Boris Savinkov)的自傳出版時，他毫不猶豫地為它取名為《一名恐怖 分子的回憶錄》(Memoirs of a Terrorist)。這在今天是不可想像的──近代恐怖分子自封為 自由鬥士、游擊隊員、戰鬥者、反叛者、造反者、革命者等等，就是不要恐怖分子的名 號，因為它意味著濫殺無辜。

如果說在為恐怖主義下定義的問題上沒有共識，這是否意味著完全的混亂和相對主義 佔了上風、一種觀點與另一種觀點完全等同呢？的確，正如一句常被引用的話所說，一 方認為是恐怖分子，另一方認為是自由鬥士。但是，既然希特勒和波爾布特等歷史上最 臭名昭著的大屠殺製造者都有崇拜者，這樣的認識亦於事無補。即使沒有對恐怖主義的 完美定義，大多數研究恐怖主義問題並基本上不存偏見的人在對一項行動進行評價時大 部份時候依然會持一致意見。有的人將此與色情或淫穢比較，對其下定義也不容易，但 是任何有點經歷的人看到了是會知道的。

在解釋有人為什麼選擇做恐怖分子方面沒有捷徑可走，沒有神奇的法寶或類似牛頓和 愛因斯坦關於物質世界定律的東西。不時會有人提出新的見解，但它們一般都經不起仔 細推敲。例如，最近有人提出恐怖主義只是(或者主要)在有外國入侵的地方出現。這一理 論在有些情況下可以成立，如拿破侖佔領西班牙或美國軍隊在伊拉克駐軍的情況。但當 代恐怖主義的地緣政治圖表明，在從斯里蘭卡到孟加拉國到阿爾及利亞的大多數情況下， 外國入侵不是決定性因素。甚至在伊拉克，絕大多數遭受恐怖主義傷害的人不是佔領軍， 而是遜尼派穆斯林和什葉派穆斯林相互攻擊的犧牲品。

被劫為人質的維克托·安布爾吉(Victor Amburgy)在1985年7月2日返回美國時擁抱一名身份 不明的孩子。美國環球航空公司847航班(TWA 847)6月14日從希臘起飛不久即被黎巴嫩恐 怖分子劫持和扣押了兩個星期。安布爾吉是機上153名國際乘客和機組人員中的一個。 版權：AP Images/Dennis Cook

間歇性現象

歷史是否可以提供明鑒？

同樣，除了一般性概括外，沒有任何明確無誤的答案。恐怖主義很少──即使有這種 情況的話──在有效的獨裁統治下出現。具有諷刺意味的是，在近代社會，恐怖分子似 乎利用了民主社會提供的思想、言論、宗教、行動和集會等自由。有時恐怖主義的根源 是國家衰敗造成中央政權軟弱無力或名存實亡。例如，在佛朗哥(Franco)統治下的西班牙 基本上不存在恐怖主義，但是在他的統治被推翻以後，恐怖主義便開始在政壇上出現。 在中東，就連溫和的專制政權都能夠不費多大力氣便剷除恐怖主義──如1980年代的土 耳其和敘利亞以及1990年代的阿爾及利亞和埃及。

恐怖主義有時得逞，但在另一些時候──或許更多的時候──未能實現它的目標。在 有些情況下，恐怖主義導致的後果反而與恐怖分子企圖實現的目標背道而馳。

但是恐怖主義基本上是一種間歇性現象，即使它被戰勝，也可能在後來重新出現。沒 有充份的理由可以期待恐怖主義會在我們這個時代消失。在一個大規模戰爭變得太危險 和太昂貴的時代，恐怖主義是暴力衝突的一種普遍形式。只要地球上有衝突，就會有恐 怖主義存在。

本文表達的意見不一定反映美國國務院的觀點或政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