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利福尼亞州的一個山谷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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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圖為美國加利福尼亞州聖何塞市聖何塞商會20世紀早期用於宣傳的一張明信片,它描繪了聖克拉拉谷(今硅谷)的田園風光。(聖何塞歷史網站供稿)
在20世紀30年代大蕭條時期,我的父親從俄克拉荷馬搬遷到加利福尼亞。與成千上萬的人一樣,他前往西部地區,以便逃避旱災,逃離稱之為"沙塵盆地"(The Dust Bowl)的乾旱農田,尋求較美好的光景。他的加州之行雖然沒有跨越任何國界,但他穿越了一片沙漠和兩道山脈。在還沒有噴氣式客機、沒有電動方向盤的那個時代, 這是一種巨大的冒險行為。工作機會少得可憐;"奧基"*被大家看作是難民,不受歡迎。但父親還是來了,就像移民常做的那樣孤注一擲,尋找任何改變命運的途徑。 最後他找到一份油漆房屋的工作。由於第二次世界大戰中國防工業得到加強,它給美國的西海岸帶來了新的繁榮。到1948年,父親已積攢起足夠的頭期款購買了聖克拉拉谷一塊土地──連同一座農舍及周圍的幾間房子,還有兩公頃李子園,收穫的李子可加工出最佳的李子干。作為油漆匠,他不再在田間耕作,但他仍然對田園生活情有獨鍾。 這片土地使他在當時被稱為"世界上最大的果園"中佔有一席之地。加州人慣於使用此類宏偉的稱號,但這個稱號當之無愧。半個世紀甚至更長時間以來,聖克拉拉谷廣袤、豐沃的平原──遠古時代舊金山海灣南端的淤沙地──曾經有過6百萬株果樹。你如果在圍繞東部群山腳下的鄉村小路迤邐而行,就能看到大部份果樹。這條路就叫做"花山路"。每年春天,我們會擠進父親的車內──母親、姐姐、祖母和我──做一次觀賞果樹含苞初放的漫遊。其他人通常趕在我們之前抵達那裡,他們的車停靠在路邊高坡,如同為了抓住尖峰時刻觀賞漫爛的紅葉而去美國東北部旅遊一樣。人們會從遠近各地趕來,在白色和粉紅色的萬花叢中仔細觀賞在陸地上匯成一片毛茸茸花海的李樹、梨樹、蘋果樹和櫻桃樹。 這是一個季節性的慶祝活動,慶祝美麗花朵歷時短暫的迸放及很快隨之而來的果實。雖然是屬於地中海氣候,這個山谷並非遠離商業中心的田園式退隱之地。它的中心是聖何塞(San Jose)市,一個約有7萬人口的繁榮小城,在加工罐裝水果和蜜餞方面處於世界領先地位。這裡研製出新穎的機械,改變了食品採集和保存的方式。在我讀中學和大學的年代裡,大多數學生暑假裡賺錢的方式都是在果園裡打工──跟從墨西哥移民過來的工人一起摘桃子,把杏子平鋪在盤子裡放在陽光下曬乾──或在城鎮周圍無數罐頭食品廠中的一家工作。梨片和桃醬、煮過的李子和李子干、蘋果醬和果汁酒從這裡運往美國及世界各地。 金色西部的吸引力 今天你開車進入這個山谷,看到的是另外一個不同特色、不同面貌、不同稱呼的 世界。它仍然在加州漫長的兩條沿海山脈環抱之中,但像花山路這樣曾經連接農場 和牧場的鄉間小路,現在兩旁卻林立著成千上萬座連鎖屋與公寓房,其間草坪與汽 車道交織。現在有近2百萬人住在谷中。如同離這裡480公里以南的洛杉磯郡,它是一條由互相連接的城鎮拼綴而成的棉被,只是看到"市界"標記才知道已經從一個城市進入另一個城市。聖何塞依然是這裡的中心,它已成為美國第11大都市。這個地區已經面目全非,站在花山的高處俯瞰,你看到的是一片木質屋頂和衛星天線構成的海洋,其中波光粼粼處是私宅游泳池。 當年春天的榮景早已逝去,不再返回,現在對這種損失表示哀歎已經太晚了,甚至感到痛惜也太晚了。加利福尼亞州是一片被迅速開發所驅使的土地,其無情的變化 速度會使你不知所措。我很慶幸在花朵的海洋消失之前有機會看到它。 在20世紀50年代、60年代和70年代,像我父親這樣的買主不斷地從加州、美國和世界上的其他地方來尋覓這個金色西部的一方土地。這片谷地離開舊金山僅一小時車程,曾吸引牧場主和種植者的氣候也使新來者為之傾心。加州的人口以每天增加1000人的速度膨張(現在已增加到每天1500人,一年365天,天天如此),我們的山谷也不例外,逐步吞噬一些地球上最肥沃、最富饒的土地。莊稼地的價值簡直不能與扶遙直上的房地產價值同日而語。 如果我的父親仍然活著,聽到人家告訴他山谷變成今天這個樣子他也有份──他起 的作用不大,但具有象徵意義──他會感到驚奇,可能還會氣憤。他熱愛他的李子 樹開花時的景色;他有空就照料這些李子樹。但他畢竟不是個種植者;他是個油漆 承包工,要撫養家庭。他會不時地賣掉四分之一公頃的土地。隨著土地的重新劃區 和重新估價,買主後來會把土地再劃分成更小的地塊出售。今天開車經過我們的社 區時,我已經看不到那兩公頃土地上盛產李子干的李子樹,取而代之的是15座房屋和15間雙車庫,還有15個草坪和15個噴水系統。我那來自俄克拉荷馬的父親看到此情此景一定會發出痛苦的呻吟。但是,當他賣掉第一塊土地的時候,誰又能料到將來的結果呢?他需要錢,而當時放眼望去仍然是長滿纍纍果實的果樹。
幾十年的變遷 這個山谷的變遷是一個典型的加利福尼亞故事,也就是說,在一片不斷創新的土地上發生著一些頗具諷刺意味的事情。當一種寶貴的資源被掩沒、一個世界一流的工業下馬時,另一種行業已經在它的旁邊升起。房地產的繁榮是由於科技發明產生的刺激和經濟前景促成的,而正是滋生這些發明的革新環境曾經使這片山谷化為農田。 在這裡,貝爾實驗室西遷時跟隨諾貝爾獎得主威廉·肖克利(William Shockley)而 來的工程人員開發了集成電路;英特爾(Intel)的工程人員發明了微處理器;斯蒂夫 ·喬布斯(Steve Jobs)和斯蒂夫·沃茲尼亞克(Steve Wozniak)在富有傳奇色彩的車 庫裡開發出個人計算機並成立了蘋果計算機公司;思科公司(Cisco System)設計出 在網際網路上指揮交通的路由器。硅谷處於高科技革命的前沿,像磁鐵一樣吸引了千 百億的風險資本,同時也吸引了新一代的淘金者。 因此,當大小果園的果樹被連根拔起拖運而走的時候,其它各種各樣的東西就出現了──更多的錢、更多的百萬富翁、沿著景色如畫的山坡興建的更多漂亮雅致的房 屋、還有更多無家可歸的人、更多的犯罪、更多的汽車、更多因交通堵塞而怒氣沖 沖的駕車人、更多超出社區學院和州立大學招生能力的合格大學生。但隨之而來的 還有更多的音樂會、文學雜誌、劇院和舞蹈(新的表演藝術中心、新的畫廊、新的圖書館)、從更多國家遷移到這裡的更多家庭,這些家庭從東西南北四面八方帶來了他們豐富多采的歷史。加利福尼亞州特有的地理位置──西臨太平洋、南接拉丁美洲──形成了一種既豐富又有生氣的文化。的確,硅谷是加州各地人口構成變化的縮影。 回顧過去 印第安人最早來到這裡,他們靠打獵和採集野果為生,幾千年來他們在這片班班駁駁長滿橡樹的平原上漫遊。幾百名這些早期部落的後裔至今仍然在這片谷地上生息。1769年,西班牙士兵從墨西哥徒步走到這裡,接踵而來的是殖民主義者,他們往北跋涉,建立了一個旨在鼓勵殖民、為附近聖芳濟教會提供農產品的農業居民點(El Pueblo de San Jose de Guadalupe)。聖芳濟教會是為了使印第安人皈依基督而成立的,其中一個傳教團以阿西斯·聖克拉拉(Santa Clara de Asis)命名(1777年)。 1848年以前,全加州是墨西哥的一個北部省份,西班牙語是官方語言。(對今天成千上萬的居民來說,西班牙語仍然是他們最早學習的語言。)在加州發現金礦引發了移民大潮,迅速致富的希望吸引了無數人橫跨大陸從美國東部來到這裡,還有通過航運從歐洲、從智利和秘魯、從中國、馬來西亞和太平洋群島前來的淘金者。不久,來自法國和意大利的移民開始在聖克拉拉谷經營葡萄園,這裡的土壤和氣候使他們回憶起離棄的故土。其中著名的是以聖何塞為基地的保爾·馬森(Paul Masson),他把香檳酒的釀造引入美國。 從淘金熱往後,到這裡定居的人──即開發這個山谷的農民、牧民和種植者──大部份是盎格魯-歐羅巴人的後裔。但到了我家抵達這裡的時候,文化的多元性早已是這個地區的特徵。至於我在50年代念中學和大學期間結交的朋友,他們的父母中已經有人來自塞爾維亞、亞速爾群島、夏威夷、菲律賓、墨西哥、中國和日本等地。 50年以後,這裡成了我父親無法辨認的世界。與21世紀美國的許多地區一樣,它現在是一個多文化的社會,居民們來自危地馬拉和薩爾瓦多、來自約旦和阿富汗、來自薩摩亞和台灣及柬埔寨。現在來自越南的移民人數超過了當年我做學生時谷內的總人口。來自印度的移民現在享有四份專門為之服務的地方刊物。在一條主要的大馬路上,連續三個街區的商店和餐館的招牌有一半是韓文,有些招牌並不附帶英文。墨西哥慶祝1862年普埃布拉(Puebla)戰役戰勝法國軍隊的日子(Cinco de Mayo)在這裡也是一個舉行盛大遊行的節日。 展望未來 經過一個半世紀以來的移民,一項巨大的社會實驗正在聖克拉拉谷及加州的其它地方進行。直至最近為止,很少有地區曾經包容了背景如此豐富、尋求和平共存的人 群。對某些人來說,這隱含著一種威脅──因為白種人不再構成多數種族。但根據 我的經驗,這個現象本身不是值得恐慌的理由。 我妻子是日裔。我們相逢於大學年代。她的父親在20世紀初從廣島跨越太平洋東移──原因與我父親當時西移類似──在東部山腳下種植草莓。我們的三個孩子是歐亞混血兒。在最近的一次節日晚宴上,跟我們一起用餐的有我的兒媳,她有一半中國血統;還有我們的大女婿,他是猶太人。作為一個蘇格蘭和愛爾蘭裔"奧基"的兒子,我在自己的餐桌旁卻是一個少數民族。而且我可以作證:你能夠消磨這樣一個晚上,而且實際上飯吃得很愉快。 現在該是重新推敲"少數"詞意的時候了,因為它的意義並不局限於數字。對我們這些長期以來處於"多數"的人來說,它發出一種不祥的警鈴聲,意味著占次要的地位,不再納入主流,而是處在邊緣的附近。但如果我們乾脆忘掉這個詞語,尋求用其他方式表達我們自己和我們的區別將會怎樣?當有一個多數可以比較時,這個詞語才有用處。假如在加州不再有多數民族,那麼多元就成了標準和主流,我們都更接近同一種類──具有不同膚色和背景隨緣住在同一地區的人。 這樣說並不是要把新聞媒體中和在街上出現的嚴肅的緊張關係降至最低程度。當我重訪過去成長的地方時,我似乎覺得:在今天面對聖克拉拉谷/硅谷的各種挑戰中,最大的一種可能是學會在這個新的、還在不斷擴展的多元世界中共同生活,互相理解,跨越經常把我們隔開的無形國界看問題。 *英文為Okies,類似當今中國大陸的農民工,尤指大蕭條時期因旱災而從俄克拉荷馬州外出逃難的農民。──譯者注
本文表達的意見不一定反映美國政府的觀點或政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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