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給我上冰茶

弗雷德‧查普爾(Fred Chappell)

[作者簡介]弗雷德‧查普爾(Fred Chappell)﹐北卡羅來納大學格林波若校區(University of North Carolina at Greensboro)英語教授﹐獲北卡羅來納州桂冠詩人稱號。

本文原載《美食家》(Gastronomica)﹐被選入《2002年最佳餐飲文集》(Best Food Writing - 2002, New York: Marlow and Company, 2002)。經作者允許轉載。


有些人愛吃涼拌意大利面條沙拉。他們喜歡用這種螺旋形的意大利面條糟蹋綠油油的蔬菜﹐因為這些面條就像一團團難以下嚥的﹑濕乎乎的面團﹐黏而無味﹐往往要澆上大量的熱番茄醬和厚厚一層帕爾馬乾酪才能入口。不過這種沙拉確實經濟實惠。星期三剩下的沙拉星期四還可以再賣給那些受到心理強制的食客。

在美國南方﹐人人都喝冰茶﹐這可能也跟人的心理有關。埃德加‧艾倫‧坡(Edgar Allan Poe)在他的短篇小說"心理障礙"(The Imp of the Perverse)中第一次一針見血地指出了人性中根深蒂固的矛盾性﹐並毫無疑問地視之為南方人的一種天性。但千萬不要把我也算上。我這個南方人厭惡這種渾濁的液體﹐顏色仿佛黑蒙蒙的橡樹葉﹐淡而無味。當熱情好客的南方主婦給我端來冰茶時﹐我就知道整個下午的話題都離不開表親瑪麗‧艾麗絲剛出生的寶貝和她在嬰兒圍欄裏做出的種種可愛的動作。

喝熱茶很有好處﹐既可鬆弛神經﹐又能提神﹐其實品茶可能還有催眠作用。茶香或濃鬱或細膩﹐我們可以理解為什麼中國人將某些品種的花命名為"茶花"。喝茶還能製造話題﹐南方人往往繼續對英倫三島流傳已久的問題爭論不休﹐例如應當將開水壺提到茶壺跟前﹐還是應當將茶壺提到開水壺跟前。這種無謂的爭論讓我們相信﹐在電子遊戲和電子郵件橫行之際﹐文明並沒有消失得蹤跡全無。

如果在茶裏加上冰﹐到底是提開水壺還是提茶壺就無關緊要了。聞不到一絲茶香﹐只能靠加入劑讓這杯渾水有點香氣。不過﹐當然還可以對加入劑高談闊論一番。即使是最溫柔的南方女士﹐如果她們認為一杯冰茶的調制方法欠妥﹐也可能情緒激動﹐語氣粗俗。

請注意﹐我們都說"ice tea"。任何人如果拘泥細節﹐連帶發出後綴音說"iced tea"﹐都被視為矯揉造作。如果你說"Coca-Cola"﹐或者用"you"作為集合人稱代詞﹐人們顯然覺得你裝腔作勢。在這裏﹐我們都說"you-all"﹐"Cocola"和"ice tea"﹐還要向說得不對的外鄉人征收罰款。以不知者不怪為借口是行不通的。

近幾年﹐一些富有創業精神的婦女看出有關壺與水的爭論不會有任何結果﹐便開始調制"日光茶"﹐這種茶既用不著爐子﹐也用不著茶壺。她們將一加崙的水罐裝滿水﹐放入一把茶包﹐然後置於後陽臺上﹐在灼人的八月驕陽下炙曬。如果這種調制方法不能使廚房的氣氛更歡快的話﹐至少也能少讓人們裝模做樣地談論什麼是正確的調制方法。冰不可能干擾日光茶的製作﹔日光茶簡直是刀槍不入﹐但也得不到任何後援。

以下是調制冰茶的方法﹕

檸檬必不可少﹐應選用個大﹑皮厚的品種﹐切成六片。絕對不要擠檸檬汁﹐再說一遍﹐絕對不要擠檸檬汁。四﹑五片檸檬﹐泡在水罐裏即可。剩餘的檸檬片鋪在一個直徑六英吋的玻璃盤上。可以加入薄荷葉﹐但要把薄荷葉泡在水罐裏﹐絕不能放在杯子裏﹐否則葉片就會貼在杯子的內壁上﹐仿佛哈雷機車(Harley-Davidson)的標誌。

甜味是這道飲品的靈魂。糖缸從一只手傳到另一只手﹐速度之快就象78轉的老式唱機飛轉的唱片。南方人嗜甜。考慮周到的女主人應該為客人直接在冰茶中加入糖漿﹐避免用糖缸中的糖﹐以免化不開。糖漿可用一磅南方砂糖加一湯匙水調制而成。

在南方﹐冰茶必須加糖﹐就像賽車是全民喜愛的運動﹐或南方浸禮教會是共和黨的一個合法分支。如果你在餐館裏點冰茶﹐端上來的肯定是已經加過糖的。如果你要不加糖的冰茶﹐必須事先敘述。你甚至得拔出手槍﹐預扣扳機才行。你必須好幾次重複自己的要求﹐因為不加糖的要求在大多數侍者聽來﹐就像布爾代數定理一樣不可思議。即便這樣你也不一定得到確定的效果。我太太蘇珊有一次點了不加糖的冰茶﹐端上來的冰茶卻甜得像蜜。女侍者還希望能得到理解。"我們不知道怎麼把甜味去掉﹐"她說。

南方人為什麼嗜糖如命讓人不得而知﹐但這是一個不容置疑的事實。我們南方人把西葫蘆﹑番茄﹑洋蔥﹐甚至西瓜皮做成甜醬。我們有名的山核桃派又硬又黏﹐是用煮沸的玉米糖漿加上堅果做成的。由於甜味不夠﹐還要配上一團灑了一層可可粉的波本威士忌摜奶油﹐並用削皮刀刮出一片片牛奶巧克力卷做點綴。

"你要冰茶佐餐嗎﹖"

"好。請給我加糖的。"

我不得不坦白﹐儘管我出生在北卡羅來納(North Carolina)﹐但我可稱不上是合格的南方人。我甚至不把南方這個詞大寫。我是民主黨人﹐不是浸禮會教友﹐而且不在乎我開的是什麼車。對我而言﹐把烤化的軟糖澆在紅薯上就像把莓子醬涂在牛排上一樣不可思議。有一次﹐我在《南方生活》(Southern Living)雜誌上看到一個製作可樂蛋糕的食譜﹐差點吐出來。我落荒而逃﹐就像受到了豬背膘﹑麵包布丁﹑烤肉﹑玉米粥和冰茶的追擊。

蘇珊說我不夠甜。

(完)


製作日期: 2006.03.21 更新日期: 2006.03.2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