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由言論選 - 新聞自由: 為什麼需要自由媒體

彭定康(1992-1997年香港總督)

彭定康 (© AP Images)

前些天我正式拜訪了香港真正的權力所在地之一。請注意──是真正的權力所在地。但有趣的是，它不是禮賓府(Government House)──儘管它也是權力所在地；也不是政府總部(Government Secretariat)──儘管它也是權力所在地；也不是立法會(Legislative Council)──儘管它也享有我們憲法所賦予的權力。

你們不禁要問，那是什麼地方？歸誰所有？誰在那裏工作？當然，我所說的，是我們香港這裏一家主要電視臺的新聞部。

那裏有一些很有權力的人。因為──與任何自由社會一樣──正是他們在很大程度上決定著香港600萬人民能聽到哪些有關他們的總督、政府和立法會以及世界局勢的消息。正是他們決定著播映哪些畫面、不播映哪些畫面，廣播哪些新聞、不廣播哪些新聞，哪些東西見天日、哪些東西成為剪輯室中的廢料。由此，通過電視這個最有力的傳播媒體，他們給這個屬地上每個人的生活帶來了深遠的影響。

當然，我不會以為他們是施加這種影響力的唯一力量。他們在與同行對手一道競爭──其中有些在香港，有些則來自世界他方。他們同數不勝數的報紙、雜誌和其他刊物競爭。香港是一個貪婪的新聞消費市場──香港人均報紙銷量居世界首位，至少據《經濟學人》(Economist)統計是這樣，而《經濟學人》本身也是自由媒體中一份有影響力的、有信譽的期刊，它在香港自由發行，而且發行量很大。

因此，香港與任何一個開放、自由的社會一樣，渴望新聞、事實和真相，渴望瞭解國際時事和事件的正反面。

沒有人以為自由媒體是完美無缺的。即使媒體也不這樣認為。但如果沒有自由媒體，我們就會陷入困境。正如默羅(Edward Murrow)在電視時代真正到來前所言："必須記住，來自媒體的自由是第一位的。"

來自媒體的自由。這句話字真意切。如果不能自由地講述社會中發生的一切，那個社會怎能是自由的呢？正是通過新聞自由，一個自由社會的許許多多其他特徵才能獲得生命力和富有意義。歸根結底，如果沒有人能報導立法機構在做些什麼，選舉立法機構便毫無意義。若沒有思想的自由交流，沒有各種觀點和不同觀點的不斷碰撞，我們怎能指望瞭解真相呢？各種觀點必須經過公開辯論的考驗才能顯示出它們是否站得住腳，才能真偽分明。任何一個社會若沒有這種自由，又怎能算是自由社會呢？

經公正選舉產生的、自信的立法機構是香港所珍視的各項自由的支柱之一，但它並不是唯一的支柱。自由的媒體以其特有的方式有著同等的重要性。你們可以看到，上述各項自由是相輔相成的。損害其中一項自由就會危及其他自由。而捍衛其中一項自由就能鞏固其他自由。

有自由選舉產生的立法機構而沒有自由媒體報導其運作是毫無意義的。如果人們不能向政府和政府首腦提出質疑，那麼很快就會產生一個不僅糟糕，而且腐敗、恃強欺弱的強權政府，最終還可能形成專制政府。反之，在人們能夠提出質疑的地方，在觀點多元化的健康環境中，在傲慢、詭秘的行為得到揭露的地方，往往會有負責的政府，會有更好的政府。

獨裁者比大多數人更清楚這一點。他們知道如果他們的一舉一動都會得到報導和評判，會在報紙和電視螢幕上曝光──甚至會受到諷刺，他們就不能長期壓制民眾。獨裁者和專制者往往不能接受玩笑。

因此，言論自由往往成為專制政權試圖鎮壓的第一件事。他們以害人開始──以害己告終。

對自由社會來說，值得慶倖的是，他們並不代表未來的浪潮，因為正如諺語所說："你能讓某些人在某些時候上當，但你無法讓所有人在所有時候上當。" 好消息是：如今即使讓所有人在某些時候上當也越來越難了。

在四、五十年前，經濟、技術和社會發展一般被認為有利於權力集中，而今天的情況看來正好相反：資訊與思想得到更加自由和廣泛的交流。

人們不得不替現代的[新聞]審查員感到悲哀。他可以刪去一個句子，他可以修改一些照片，但越來越多的民眾有辦法看到衛星電視和錄影。當然，可以禁止使用衛星天線，禁止看錄影，但沒有人認為這能持久──與此同時，自然會有更多的人要安裝衛星天線，更多的人要看你所禁止看的東西。

對香港來說，這意味著什麼？它意味著巨大的機會和重大的責任。

香港巨大的機會在於，作為亞洲新聞中心，香港將獲得資訊革命帶來的種種好處，我們的經濟可望受益良多。

但這也意味著重大的責任。因為如果我們要獲得那些經濟回報，香港──它的政府、它的新聞出版界、它的人民──必須捍衛這裏的新聞自由，既在1997年以前，也在1997年以後。香港記者協會(Hong Kong Journalists' Association)主席形容香港為這一地區"新聞自由的綠洲" 。她說對了。我們大家必須努力予以維護。

在政府內，我們尤其有責任盡我們的一份努力。我們不會逃避責任。我重申我的保證，本總督和本政府將堅定地捍衛新聞自由。借用伏爾泰的說法，我們有時可能不喜歡你說的話，但我們會誓死捍衛你說這些話的權利。

我們受到新聞記者協會的鼓舞，現正在審議和修改我們法律中的許多條款，以確保它們不以任何方式侵害新聞自由。

最終，新聞自由的日常捍衛者是新聞從業人員自己──記者、新聞編輯、香港新聞出版業業主。

香港人民依靠你們獲取新聞，依靠你們既無畏懼也無偏見地向他們作直接了當的報導。他們依靠你們通過捍衛自身有效從事新聞工作的權利，來捍衛香港的生活方式。

鑒於香港的特殊情況，我並不是說這總能容易做到。

但你們並不是孤立的。今天這個中心的揭幕以及自由論壇亞洲中心設在香港的事實清楚表明，世界媒體在以同情的眼光注視香港。我們對自由論壇設在香港感到高興並表示熱烈歡迎。你們的存在突出顯示著香港在繼續發揮亞洲媒體中心的作用。這個中心將有助於保護和加強這種作用。傑弗遜(Thomas Jefferson)曾經說過："我們的自由取決於新聞出版自由，限制這項自由即會失去這項自由。"

任何社會都是這樣。但在這個卓越非凡的社會可能尤其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