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5年,美國偉大小說家與散文家馬克.吐溫以不尋常的坦率分享了他創作美學的一些準則。
以多樣影響與身為作家的豐富經驗,馬克.吐溫(是山謬.克來門斯的筆名)為文學創造打造了一個關鍵,這觀念就是他所謂的「吸收」(absorption)。
他在著作《波哲如何看待美國》(What Paul Bourget Think of US)維持一貫風格,他認為的成功的藝術家必須是一個區域通,他歷經:
...多年的無意識吸收,多年與相關生活的交流,確確實實地生活在其中,分享個人的羞恥與驕傲、歡喜與悲傷、愛與恨、榮景與困境、誇耀與寒酸、深層愛國主義、政治熱情旋風、對國旗的崇拜、英雄式死亡的崇拜、對國家名號榮耀的崇拜。
書套插圖是馬克吐溫的《苦行記》和《密西西比河上生活》的新版封面,29冊的部分內容在1996年才由牛津大學出版社出版。圖片使用已獲授權。
或許極力想修正吐溫的區域認同特性的人,就是那些來自南方的學者,如劉易斯.魯賓(Louis D. Rubin)、亞林透納(Arlin
Turner)與阿瑟培提(Arthur Pettit),他們都將吐溫的成就與一些文學傳統的歷史和心理傾向相連,這些文學傳統下的作家包括愛倫波(Edgar
Allan Poe)、福克納(William Faulkner)、華倫(Robert Penn Warren)與薇爾提(Eudora Welty)。
以《湯姆歷險記》與《密西西比河上生活》、《哈克歷險記》與《傻瓜威爾遜》等作品為例,這些來自南方的主張者認為馬克吐溫的懷舊及厭惡出身地的巧妙融合,在他一些最好的作品中皆有呈現,就如福克納、華倫與其它承繼美國傳統的作家一樣,這些都是來自對於南方文化、歷史與景致的複雜矛盾情結。
然而福克納與許多南北戰爭後的同時代作家,似乎悲劇性地陷在破碎的南方生活中,馬克吐溫則不浪費時間(也不浪費思想)。在1861年後的密蘇里,他與兄長奧立恩搭上往內華達州的驛馬車,而不去為美國南北戰爭時爭取的南方聯盟而征戰。二十六歲時,套用同時代的社會評論家威廉.郝威爾(William
Dean Howells)的形容詞,馬克吐溫已經是一個「去南方特質的南方人」(desouthernized Southerner)
就像他令人無法抗拒的西部著作《苦行記》的敘述主角,馬克吐溫很快地拋掉他不適宜的南部裝扮與想法,開始過起不受拘束的「流浪」(vagabondizing)西部人生活。他在內華達州與加州五年的生活,是他成長與探索的重要時期,在那時期馬克吐溫開啟了記者生涯,這對他往後的文學風格與感性有著長遠的影響。當他1867年1月抵達紐約市後,他的區域文學認同已在遙遠的西部地區獲得確立,他成為讀者熟知的「山艾樹流浪者」(The
Sagebrush Bohemian)與「太平洋坡最狂野的幽默作家」(The Wild Humorist of the Pacific Slope)。
無數評論家堅持馬克吐溫的文學成帶著一種鮮明的西部印記。不過他成年後的生活多數在井然有序、充滿英國維多利亞風格的康乃狄克州的哈特福度過,而且熱切地尋求新英格蘭的社會與文學菁英的認同。自大、粗暴的西部人與矛盾的南方人似乎沒有共通點,而馬克吐溫仍選擇低吟於哈特福的「純正舊清教徒社區」,該社區的語言、價值與壓抑,似乎都是他在如《乞丐王子》與《聖女貞德》等書中擁護的特質。東部的馬克吐溫,像是南方與西部的綜合體,也是著有大量重要文學作品的作家,他想藉此尋求與新英格蘭地區文學、哲學、宗教與喜劇傳統相關的區域認同。評論家認為,馬克吐溫成年後的性格與成熟的文學角色塑造,擷取了婁維爾(James
Russell Lowell)下東部的幽默感、梭羅(Henry David Thoreau)固執的個人主義以及哈特福知名文友所提倡的自由主義。
近期,馬克吐溫則被視為中西部作家。他在以上密西西比山谷為背景描寫的灰暗諷刺生活觀點,使他成為當時著名的中西部諷刺文學家傳統的一員,包括郝威爾、漢姆林加蘭(Hamlin
Garland)、安德森(Sherwood Anderson)、 德雷賽(Theodore Dreiser)與海明威(Ernest
Hemingway)。承認自己承繼馬克吐溫傳統的當代作家,包括凱樂(Garrison Keillor),他譏諷的田園風格顯現在虛構小說夢迴憂愁湖(Lake
Wobegon),是幽默與感傷的精妙融合,非常類似《哈克歷險記》的筆調。
關於馬克吐溫區域主題的無止境爭論意味著一種矛盾,當郝威爾聰明地避開區域主題並定義馬克吐溫的想像力為「全然美式風格」(entirely
American)時,他就已經瞭解到這一點。這種矛盾如下:馬克吐溫最好的作品會隨著區域不同而變化場景與人文背景,把玩口語與社會習俗的細微變化,這只有區域小說家才能做到這一點。然而不像福克納,哈特(Bret
Harte)或安德森,馬克吐溫不屬於任何一區。我們或許只是藉由凱斯特森(David B Kesterson)幾年前所提的重要老調,來確認拋掉這種矛盾,凱斯特森認為馬克吐溫就如同十九世紀詩人惠特曼(Walt
Whitman),「廣納四海」(contained
multitudes)並且因而「無法被一個區域限制住」。不過馬克吐溫自學的區域美學,遠比這一種欣羨評論所暗示的東西要重要多了。
雖然區域觀點是馬克吐溫創作無法拒絕的關鍵,但他的想像力明顯地就是區域認同的阻礙,我們或許會藉由此觀察說明這種矛盾。的確,當他將漢尼伯到哈特福等地的場景理想化時,馬克吐溫小說中持續的一種姿態就是想像力飛翔的一種呈現。
湯姆與他的同伴從聖彼得堡逃到傑克森島的男孩避難所。哈克假裝自殺是為了逃出他那暴力、粗野的家庭。
摩根花了好幾世紀旅行至阿瑟王的宮殿然後歸來。《異鄉奇遇》、《苦行記》與《密西西比河上生活》的敘述者被迫不斷地在四處移居。
郝威爾描述馬克吐溫為一位出生於密蘇里,暫居於哈特福,屬於太陽系,甚至於宇宙的作家。」他瞭解好朋友馬克吐溫特殊的需求,希望想像能超越有限的文化,讓他的作品栩栩如生。就如同這個巧妙評論所暗示,馬克吐溫是典型的美國文學區域作家,較之其它美國作家,他繼承了在地觀點的美學資產。然而他的想像傾向是,套句馬克吐溫所講的話,「淡化疆域」,從限制人性自由的文化枷鎖中逃脫而出(通常是以鄉野的語言與行為習性顯示)。
馬克吐溫關於地方場景的矛盾心理(他對於「無意識吸收」與超越的逃脫的承諾),背叛了他與所有美國各地的區域關聯性複雜性。此外,他在某些場景呈現的矛盾心理,例如聖彼得堡,阿瑟王宮廷、道森藍丁與赫德萊堡(所有場景都混沌地融合田園與惡夢元素),都抓住朝向工業化、後內戰時代都市化真實的美國調性。
帶有美國消逝中的鄉野社區形象的那種渴望的專注,激發了十九世紀末的區域與地方多元寫作的興盛,這把火由馬克吐溫重現小鎮生活所點燃。那種《苦行記》的西部地區充斥的地區異象,以及南北戰爭前湯姆、哈克與威爾遜所在的密西西比山谷,都因為內戰後朝向文化、經濟與政治國家化的巨大驅動力,而快速消失,同時期的其它作家則以浸淫美國鄉野歷史的浪漫形象來加以響應。馬克吐溫明顯地參與這種回顧風,但是他擁有的火花,就像他書中人物摩根所擁有的火花一樣,通常用以襯托區域田園場景,這些無辜與偏遠的特質,都來自他不重視工業主義的壓力所驅使引發。
最後,馬克吐溫究竟是南方人、西部人、東部人或中西部人,這並不重要。他創作上的區域性不僅顯現在地理或文化環境層次,而且因為他所書寫的任何東西,抓住了一種鄉野歷史與城市未來兩種文化尋求平衡的不安感,不確定是否要浪漫化,或是從歷史中逃脫。
馬克吐溫成功地做到兩者(通常是精確到是同時達到)。因此他足以被評定為我們區域文學作家的第一把交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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亨利.翁漢是奧勒岡大學的美國文學教授。他為新版的《苦行記》作了後記,這是牛津出版社出版的馬克吐溫第29冊的內容之一,在1996年的9月出版。
1996美國新聞總署電子期刊,美國社會與價值,第一冊第十號,1996年8月